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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魔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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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看穿了容禦的困惑,謝雲舟緩緩站直身子,姿態從容的任由他打量,半晌,方緩緩開口說道:“實不相瞞,謝某幼時曾幸得容先生出手搭救,救命之恩一直記在心中,未有一時敢忘。”他說著,淡漠的語調中似有波瀾起伏的溫度升起。

“遺憾的是某再無機會當面謝過容先生。”

容禦對自己的父親印象說深不深,說淺不淺,知他醫者仁心,早年前亦曾行走四方,救死扶傷,經他妙手回春,轉危為安的病患不知凡數。因此,容禦並未懷疑謝雲舟話中真偽,反而因有人感念自己父親的恩情,心下熨帖不已。

也正因為這個緣故,容禦對謝雲舟倒生出些認真結交的念頭。一時之間,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一番對談下來,竟有些相知恨晚之感。

“杜宰輔來了!”不知是誰低呼了一聲,原本尚有些嘈雜的水榭霎時間安靜下來,所有人擱下筆,垂手而立,靜靜地目迎那杜宰輔走上主座。

杜宰輔已逾知天命的年紀,兩鬢微染霜華,圓乎乎的臉上掛著平易近人的笑容,笑得眼角處都堆起了層層疊疊的褶子。這樣一個笑容可掬的小老頭實在很難讓人將他和朝堂上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老狐貍杜宰輔聯系在一起。

“諸位小友所作文章詩賦,老夫已一一看過,行文構思確實各有各的精彩,不過——”杜宰輔手撚胡須,有意賣了個關子,待見眾人面上流露出或是好奇或是緊張的神色以後,他才樂呵呵地笑了兩聲,繼續說道,“不過老夫既設下這棲霞文會,自當從諸位中擇出賢優者來。”

他邊說邊掃視著眾人的反應,一雙含笑的眼眸中流露出精明矍鑠的光芒,“今日文者魁首的候選人,在老夫心中有三。”

話音一落,杜宰輔微側過頭,給亦步亦趨的老管家遞去一記眼神,後者心領神會,從寬袖中取出三疊劄紙呈上。杜宰輔接過來拿在手中,卻並不著急查看,只瞇起眼睛笑笑,不疾不徐地說道,“想必各位先前已有所聞,今年的棲霞文會跟往年略有不同,所分高低者,除卻老夫的意見外,另有‘考官’評鑒。”

“詩詞文章合為時而著,但‘時’為何物?是時事世道,人情綱常,亦是雅俗共賞。陽春白雪可欽,下巴裏人可賞。自古而來,凡能流傳不衰的多是上可登殿堂,下可入百姓耳目。故而東閣女眷的意見,今日在老夫這裏可也是舉足輕重的。”杜宰輔捋著胡須,說得義正言辭,但凡是心中有計較的,稍稍一思索便也不難想通其中的關竅。

話已至此,杜宰輔顯然不打算多做耽擱,示意老管家去東閣取回先前送過去的文章,先一一看了,點點頭,才讓老管家安排人將文章一一分發下去,自己則不緊不慢地展開手裏的劄紙,在各人低頭觀看手裏的文章時,笑道:“綜合來看,今日為文精妙者,倒還是林、謝、容、蘇四家的兒郎更出眾些。”

伴隨著杜宰輔的話,廳堂裏本來四散游弋的目光這下子仿佛都成了見靶的離弦羽箭,不約而同地投向那被點到名姓的四人。

容禦和謝雲舟比肩而立,前者清雋俊美的面龐上笑容淺淡,端的一身風朗雲清,而後者罩具覆面,喜怒不顯,卻也是一身雲淡風輕。與他二人相比,林若初的喜意就明顯許多,但也只是抿唇笑著,眼底光芒閃爍,至於那位蘇家的兒郎卻是個藏不住心事的,被杜宰輔點到了名以後,就一臉暈暈乎乎,高興得分不清南北,好不容易被身邊的人拽拽衣袖扯回了神思,卻嘿嘿地笑出聲,笑聲裏是掩也掩不住的自得。

杜宰輔看著四人的反應,捋須的動作一頓,目光幽沈起來。

林若初和蘇家小子蘇成玉,幾乎不曾落下一場棲霞文會,他這裏有些印象,知道二人今日文章不差,比之舊昔頗有長進,但論起驚艷來,杜宰輔的心中還是更偏向容禦與謝雲舟二人。

只是可惜了這二人的出身!

杜宰輔不知想到了什麽,眼中的情緒陡然覆雜起來,但轉瞬之間,便又恢覆常色,簡單地評點兩句,在眾人期待的目光註視下,著老管家取呈文房四寶,羊毫一揮,點出棲霞文會的魁首——林若初。

林若初楞怔一回,趕緊上前作揖敬謝,面上有幾分受寵若驚。

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他很清楚,在方才被提名的四人中,自己絕對占不到多大優勢。蘇成玉也還罷了,可容禦的水準,絕不在自己之下,更何況還有一個深淺不知的謝二郎。

不過,意外歸意外,能夠拿到文魁,林若初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明年春闈他就要下場,如今能得到杜宰輔的青眼,於他而言,是一樁好事。

容禦之所以會來參加棲霞文會,一是當日容嬋欣和林若初先後相邀,推脫不得,二來則是為的增長見識,對於拿不拿魁首,心中並不在意,因此,此時面上依舊是笑得溫朗。站在他身旁的謝雲舟更像是沒有註意杜宰輔那廂的動靜,只低頭看著手裏被攥在一起的紙張,狹長的鳳目中幽光沈沈。

而先前尚且志滿意得的蘇成玉卻笑不出來了,看向林若初的視線裏竟帶著幾分怨懟,不過當著杜宰輔和眾人的面,他很快就將情緒掩飾好,反而在杜宰輔走開後,主動向林若初道了賀。

棲霞文會結束後,容禦本有心親自前往東閣接人,但那廂隱隱傳來的女子說話聲,到底讓他打消了念頭,只跟著眾人一塊兒往棲霞苑外走去。

“謝兄也在等人?”容禦看了一眼站在距離自家馬車不遠處的青年,話問出口,又很快反應過來,失笑道,“是在等謝三姑娘?”

謝雲舟眸光淺淡,聞言微微頷首,算是回應。

容禦擡頭看了一眼陰沈下來的天色,“雲沈欲雪晚來急,看來要變天了。”幾乎在他話音剛剛落下的一剎,星星點點的雪花就飄悠悠地落下,而後雪勢漸起,如暮春紛飛的柳絮一般,幾乎要迷了人眼。

弄墨一早反應過來,取了傘過來,“公子,二姑娘那邊只怕還有些時候才能出來,不如還是先去馬車上等罷?”

容禦看向負手玉立的謝雲舟,見他身後空空如也,既不見隨行小廝,也不見謝家車馬,不由神色微頓。

“謝兄,一起先避避雪?”

謝雲舟看了一眼已經漸漸空落下來的棲霞苑院門,而後點點頭,淡聲道:“謝了。”

——

“嬿寧,你怎麽一直神不守舍的?”謝雲涔挽著容嬿寧的手往外走,邊走邊問,語氣不掩關切。

似乎從剛才杜宰輔的千金杜瑾瑜讓人拿分了文會的詩作文章以後,這小姑娘的神色就有些怪異起來。謝雲涔琢磨許久,猜不透,幹脆直言相詢。

“我沒有的。”容嬿寧下意識地否認,可心裏仍舊有點兒亂。

這會兒她的腦海裏全是方才分到自己手上的那篇文章,紙上字跡勁透紙背,可謂入木三分,雖行文用詞酌句略顯潦草敷衍,可單單那一手遒勁有力的字兒就足以教人過目不忘。但真正教容嬿寧心亂的卻不僅於此,她總覺得那字跡有點兒眼熟,好似在什麽地方見過一樣。

殘燈如豆,燈下人影如竹,眉眼輕擡,眉梢眼角蘊無邊冷清。

鴉青色的長睫如蝶翼般輕輕地顫了顫,容嬿寧的眼底劃過一抹淡淡的自嘲,心道,自己約莫是魔怔了。

謝雲涔常在行伍,成日裏與男子打交道,反而對閨閣女兒那點子細膩的心思拿摸不準,這會兒見小姑娘不肯承認,哪怕不信,便也只當容嬿寧是不喜賞梅宴的熱鬧,才會如此懨懨的。

二人邊說邊走,忽而身後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伴著不陌生的呼喚。“三表妹!你等等我呀。”

聞聲,謝雲涔忍不住眉心一跳,想拉著小姑娘快些走開,卻不想蘇禾跑得更快,三兩步就追了上來。蘇禾粉色的裙角在蕭蕭風中飛舞,隨著她慢下來的腳步,舞動的弧度越來越小。蘇禾走到謝雲涔的身旁,臉上掛著笑,半似埋怨半似頑笑地道:“三表妹走得可真快,倒教我好追呢。”見謝雲涔不搭話,蘇禾也不惱,依舊笑盈盈的,“先前屋裏人多,我都沒能跟三表妹說上話,好好地敘舊。索性這會兒天色尚早,不如三表妹和我一塊兒順路家去,祖母他們可念叨得緊呢。”

從棲霞苑離去,沿街而行,去到城南珠玉巷謝府之前,確實會途經蘇府。

蘇禾既然提出邀請,就沒想過自家表妹會拒絕,因此,挑眉對著容嬿寧道:“容二姑娘,我和我三表妹要一塊兒敘舊,你要不要一起?”語氣隨意,可沒有半點兒誠心。

容嬿寧搖搖頭,視線落向近在咫尺的棲霞苑院門,隔著漫天風雪,隱隱約約地看見選擇容家燈籠的馬車,知道蘇禾約莫是不願意和自己久待,便輕輕地搖了搖頭,“我阿兄在等我回家呢。”

蘇禾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烏篷馬車上的紅燈籠搖晃,車旁青衣小廝撐傘而立,畫面詩意得有點兒刺眼。她輕哼一聲,嘟囔道:“誰還沒個哥哥?”可等走到門口,棲霞苑外的臺階下除了容家馬車外,再見不到其他車駕。蘇禾面上的笑再也繃不住,同樣都是做兄長的,這天殺的蘇成玉拋下自己跑了不提,居然連馬車都沒給她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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